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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5章 第 4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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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5章 第 45 章

對面男生的聲音消失了, 嘈雜的背景音變大,夾雜著模模糊糊的談話聲,似在勸慰, 不時迸出一兩聲哭聲。

隨後背景音遠離, 嘈雜的人聲全都不見,只剩聽不清的醉話與哽咽。

你叫了一聲:“秦悠?”

對面一下子止住了哭泣, 漫長的沈默彌漫在你們之間。

半晌後她沙啞的聲音響起:“顧如風?”

“嗯,是我。”

她又開始哭起來:“你怎麽現在才找我啊……你知不知道我這段時間很難受……我不要和你分手……嗚嗚嗚……我後悔了……”

她哭得直抽噎,旁邊傳來剛才那位男生的低聲勸慰。

你耐心地等她哭完,才道:“為什麽難受?”

“我一直很想你,睡不著, 一直看你的照片, 你給我買的抱枕,藍牙小音箱,口紅……”她吐字清晰,話語間卻又帶著醉酒後的顛三倒四, “你給我買過好多口紅,我現在都不塗口紅了, 因為會想到你,一想到就難受。”

“我想起我們去青城山,你推著我爬山,你騎車帶我四處逛,你每天對我說晚安……”她語無倫次地哭腔道,“你陪我喝酒,陪我聊天, 你為什麽不挽留啊,分手那天, 我走得那麽慢,只要你開口叫我一聲,我就會停下……可你一句挽留也沒有……”

“我最近在想,是不是我做得太差,要是我不那麽遲鈍,要是我在酒吧裏就問你手臂上那道傷口是怎麽來的,你是不是能早些對我袒露心扉,我們是不是能走得遠一些……”

“秦悠。”你把枕頭豎在床頭,背靠著床頭而坐,手指輕輕地敲擊膝蓋,聲音和緩說,“我理解你。但你體會到的情緒,懷念也好,難過也好,後悔也好,那些都不是你,只是小我。真正的你,是察覺到這些情緒的那個臨在,那個意識。”

她又哭又笑:“顧如風,你不許和我講經說法,我聽不懂。我喝醉了,更聽不懂。”

正在你思索該怎樣說得更通俗易懂一些,她卻又道:“為什麽不說話啊,哄哄我就那麽難嗎?算了,算了……你要講經就講吧,反正這是最後一次了,對不對?”她又開始抽泣。

你說:“行。”

等她止住哭腔,你放慢語調,條分縷析地說:“金剛經裏講,佛告須菩提,諸心皆為非心,是名為心。世人錯把貪嗔癡怨當做是‘心’,但那不過是心的投射,真正的心,是那個無所不在的覺知,是無邊無形、無可捉摸的意識。是故諸心皆為非心。”

“佛繼續說,是故過去心不可得,現在心不可得,未來心不可得。心無所住,如流水向前,才是智慧。因為心的不可得,所以想去抓住某一刻、停留在某一刻,不過是妄念,是著相了。”你說,“過去的美好,是因為永不再來,所以可貴。未來的美好,是因為不可預知,所以新奇。生在這世上,要用一期一會的恭敬,來過好現在。因為能把握住的只有當下。”

秦悠說:“你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,為什麽卻沒法開導自己呢?”

你說:“可能這就是,站著說話不腰疼吧。”

她終於笑了起來。

她似乎酒醒些了,小聲問:“顧如風,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覺了?”

你說:“沒有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麽現在都不睡?還是失眠麽?”

你嘆了口氣,抓了抓頭發:“好吧,確實吵醒了。”

她卻高興起來:“你的睡眠好些了嗎?”

你嗯了一聲:“好很多了。”

你又道:“回去睡覺吧,很晚了。”

“心無所住……”她似乎又醉了,“我不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詞,上次是在哪裏,讓我想想……對了,那晚你說,你的理想型,是心無所住的大俠。”

你說:“睡覺吧。”

秦悠說:“好,我聽你的,這就回去睡覺。”

她低聲又道:“寶寶,晚安。”

她的聲音消失了,那位男生的聲音響了起來,聽起來松了一大口氣:“兄弟,多謝你了。”

你無奈扶額:“兄弟,實在對不起。”

“兄弟,不怪你。不說了啊,改天聊。”

電話掛斷後,你掩唇打了個呵欠,擡頭就看見陳知玉目光炯炯地盯著你,眼神像在看怪物。

“我可算知道人家姑娘為啥和你分手了。”他嘖嘖讚嘆,“人家半夜打電話來求哄求安慰,你八風不動對著人家講佛經,顧如風,我活了一輩子第一次見你這樣的怪胎!”

你:“……”

你放平枕頭躺下去:“困了,睡覺。”

他卻不放過你:“酒吧裏,手臂上的傷口是怎麽回事?”

你心虛地眨了眨眼睛,扯過被子蓋住頭:“不記得了。”

陳知玉挨著你躺下,又問:“以咱倆的交情,你說老實話,你喜歡她嗎?”

你沈默了許久。在他和你都以為你不會回答的時候,你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。

“喜歡這件事情,需要雙方處在同一個語境中,才能慢慢滋生。而這很難很難,就像毛姆所說,每一個人生來都囚於孤獨的高塔,靠著一些符號與旁人交流,而這些符號不具備通用的意義。”你緩慢地字斟句酌,“在極偶然的時候,雙方會誤打誤撞地進入同一個語境,這個時候,一切都是合理的。”

比如,涪江畔的謝兄用“喝酒嗎”三個字,將你拉入了江湖的語境,於是那夜的一切都變得合理。

比如,大樹下的人造雨,中秋夜的十二個未接來電,劈頭蓋臉的熱烈關切,因你身體不舒服而執意在酒店隔壁房間陪你熬到淩晨……這些曾將你拉入那個關於戀愛的語境。

可是太短暫。

許多東西還未來得及萌芽便已雕零。

而那些纖細和柔軟的東西,經不起你無眠的漫漫長夜,也經不起無數個一閃而過的漠然念頭。

你說:“或許是因為,我是一個太難搞的人。”

陳知玉說:“你對你的認知很準確。”

你笑了下:“快睡覺,明天帶我去爬長城。”

可今夜熬得太晚,當清晨的陽光灑入宿舍時,你倆都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。

你閉著眼睛推陳知玉:“你先起。”

他含糊地說:“再睡五分鐘。”

過了一會兒你又推他:“起床。”

“唔。”他不滿地說,“為什麽不是你先起。”

你強撐著坐起身,立刻又捧著昏脹的腦袋倒了回去:“……困。”

掙紮了幾輪後,你哼哼唧唧地說:“我起不來。你給我念詞,讓我夢中看看長城。”

“北國風光,千裏冰封,萬裏雪飄……”

陳知玉含含糊糊地念了一句,又睡了過去。

你在被窩裏踢他:“繼續。”

“望長城內外,惟餘莽莽,大河上下,頓失滔滔……”

“山舞銀蛇,原馳蠟象……”

他像個dnf裏爆裝備的箱子,你踢他一下,他蹦出一句。

“嗯……看見長城了……”你心滿意足地裹緊被子,“睡吧。”

你倆安心地睡到中午。

下午你倆著急忙慌地趕到火車站,在催促乘車的廣播聲中,坐上了前往秦皇島的列車。

冬季的秦皇島是你們未曾設想過的荒涼。路邊的店面幾乎全部處於關門狀態,被凍得哆哆嗦嗦的你們餓著肚子走了大概兩公裏,才找到一個賣煎餅果子的小推車。吃到熱乎乎的煎餅時你們對視了一眼,幾乎喜極而泣。

海邊的建築殘破而荒涼,為度假而建造的設施已被海水腐蝕,殘敗不堪。你倆在海濱公園轉了兩個多小時,終於確定了你們是這片區域唯一的活人,不,活物。

火車上你們還興奮地討論著海鮮大餐,打算猛搓一頓後去網吧打游戲。而現在,站在“待拆遷”的海鮮飯店門口,驚險地躲過一根砸下來的梁柱,你倆同時在對方眼裏看到了不解。

你問:“為什麽一個人也沒有。”

陳知玉說:“可能飯店都是夏天開門,半年不開張,開張吃半年。”

他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拍腦袋:“哎喲,冬天看海應該去南方,不應該來北方的……”

你無言以對。

天黑下來後,在你們訂的酒店裏,你們終於看到了會說話的活人。並且因為冬季酒店入住率太低,前臺免費為你們升級了房型。

酒店大廳掛著一塊電子屏,上面顯示著明天日出的時間,7:36分。

為了看日出,你們特意訂了濱海公園旁的酒店。第二天早早地起床後,便直奔公園而去。

荒涼再一次超乎你們的想象——因預估了排隊的耗時而提前過去,卻發現你們是唯二的游客。

賣門票的老大爺裹著軍大衣坐到桌前,滿臉被吵醒後的困倦,從售票窗口擡頭驚奇地看了你們一眼,那眼神無疑在說“哪些個神經病冬天來北方看海”。你和陳知玉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。

“兩張票,十元。”

你們來到了海邊。

距離日出還有半個小時,天邊蒙著一層灰蒙蒙的霧氣。來的路上你搜過攻略,如果霧氣太濃,或許就不能看見日出。

你慢慢地走,靜靜地看著渤海。海水是灰蒙蒙的,可湧上岸邊的浪潮又是如雪花一般的白。浪潮一次次湧上又一次次退後,潮漲潮落,如同生命的大逝遠返,花開花落。

潮水浸濕了你的褲腿,你卻依然沿著海岸走著。

這是你第一次看見海。

極目望去,遠遠的岸邊有一艘系在柱子上的小漁船,在輕紗般的灰霧下,一座小小的木屋臨海而眠。

“一竿風月,一蓑煙雨。”你輕聲念道,“家在釣臺西住。”

“賣魚生怕近城門,況肯到、紅塵深處。”

你沿著岸慢慢地走著,鞋底踩碎貝殼,發出輕微的碎響。

“潮生理棹,潮平系纜,潮落浩歌歸去。”你緩緩地念,像在過去的無數個深夜念詩念到嗓子沙啞。

漁屋外掛著蓑網,你似乎看見在海綠波平的夏季,漁夫駕著小舟,向江面灑下蓑網,含笑著滿載而歸。

“時人錯把比嚴光,我自是、無名漁父。”

可在成為無名漁父之前,你還想再去一次紅塵深處。

“餵,顧如風!”陳知玉在後面呼喊你,“還有一分鐘就日出了!”

潮落浩歌歸去。

你回頭對他微笑,你想,如果今天的日出沒有被霧氣遮住,你就下那個決定。

很快,陽光穿過重重灰霧,灑下一縷金芒。

這是你第一次看見海邊的日出,整個天地突然亮堂了起來,重重灰霧爭先恐後地逃離、消散。

“日出了。”你對陳知玉說。

“嗯,日出了。”

你突然重重地抱住他,力道之大讓他失去了平衡,你倆一同倒在沙石與冰塊之上。

陳知玉驚愕地喊道:“你發什麽瘋!”

你們抱著在地上滾了許多圈才停下,好在冬天的衣服很厚,你們都沒有被磕到。他一開始覺得你有病,後來莫名其妙地和你一起笑,停不下來。

他大概是想起了初中時的事情,那時你們愛騎車去荒山野嶺。爬到坡頂後遇到蛇,你倆抱著從坡上滾了下去,滾了滿身灰塵和雜草,脖子上還被割出了血痕。

你笑夠了,坐起身道:“我準備考研,無論失敗多少次,我都要去燕園。”

他也坐起來:“真的?”

“嗯。”你撿起一塊石頭在沙上寫寫畫畫,“不是你說的麽,既然說愛,就別怕痛,既然說愛,就別怕等。”

陳知玉嚴肅地說:“顧如風,希望你記住今天的話。”

太陽越升越高,金光普照。

你問:“你為什麽不接受你的室友?是因為不能接受和男生談戀愛麽。”

陳知玉說:“和男生女生沒有關系,我不是迂腐的人。”

你說:“那你覺得我怎麽樣?”

“什麽?”

你笑了一下:“來個約定吧。要是到三十歲,我們都沒有結婚或談戀愛,咱倆就湊合著過吧。”

“好。”半晌他說,“那我等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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